蘭普頓魔武學院,專供龍人住宿的宿舍裡,八名龍人聚集在同一間房間裡,低聲商議。
  
  「尼路,快點說,剛剛王子都跟你說了什麼?」首先開口的是耐達依。方才薩摩離校之前,特別將尼路叫去,嘰嘰咕咕地說了好半晌。耐達依早就好奇到不行了,偏偏尼路又堅持非要全員到齊才願意說。現在好不容易人都到了,耐達依當然是第一個忍不住發問的。
  
  「是啊!快點說完,老子還要去打架。」第一個附和的是漢斯,但他不是因為好奇,而是因為沒耐心…。
  
  面對耐達依和漢斯的催促,尼路還是一貫的不疾不徐:
  「有關族裡的大事,還是要慎重點。」
  
  耐達依一聽當場翻起白眼:
  「尼路,你什麼時候跟皮喇學了這樣文謅謅了?!」
  
  此話一出,被無辜牽連的皮喇立刻板起臉,不以為然地道:
  「大事本就應該慎重,不能以兒戲的態度對待。」
  
  「是!是!都怪我爹,從小就沒教我怎麼慎重,現在才會讓皮喇這麼生氣…。」耐達依語帶哀怨地道。
  
  皮喇本有滿腹高論要說,聞言反倒不知該責備,還是該安慰耐達依。最後只能悶悶地說了句:
  「我沒有生氣…。」
  
  耐達依早知道皮喇表面嚴肅,實際上最是心軟善良,只要他裝個可憐,皮喇便不會太過苛責。果然,他不過哀怨地怪了他老爸幾句,皮喇立刻收氣了。
  
  詭計得逞,耐達依不由得意地悄悄對眾人做了一個鬼臉。
  
  眾人見狀,笑在心裡。大家都知道,耐達依就是沒幾分正經。雖然這樣的態度常常引起皮喇的不滿,但偏偏他就是有本事把皮喇堵得死死,無法發作。
  
  「尼路,快點說吧!人都到齊了。王子交代的事,別耽誤了。」皮喇沒發現耐達依的鬼臉,兀自正經八百地吩咐尼路。
  
  尼路本就無意耽擱,若非耐達依太過性急,惹得皮喇不滿,他此刻怕不早交代完了!因此,皮喇一提,尼路也不再耽擱,連忙說出薩摩離校前的吩咐:
  「王子交代,王子妃確定將留在學院擔任魔藥師的工作,要我們將學院內的族人做個安排,輪流保護王子妃的安全。若有任何異動,隨時回報。」
  
  因為之前的團練,學院的龍人都已感應到龍神的存在,若非後來尼路等人及時以護佐身分命令眾人不得妄動,學院恐怕無法這麼安靜。現在有了薩摩這個命令,學院裡的龍人等於個個任務在身了。
  
  「王子有沒有指示細節?」寒進一步追問。
  
  學院的龍人雖然不多,但不同年級有不同時間,要安排得好還得大費工夫。加上由誰主持,如何回報,保護的原則都有待建立,恐怕不是一天兩天可以完成。
  
  眾人心中都有和寒一樣的疑惑,所以寒一問出口,眾人便期盼地看著尼路,等待回答。
  
  在眾人期盼的目光中,尼路緩緩搖頭:
  「沒有。王子只給了一個條件…,一天之內完成安排…。」
  
  此話一出,眾人都急了。龍人不同年級,連行蹤掌握都成問題,一天作好安排實在有些難啊!
  
  就在眾人焦急之間,耐達依卻瞪著尼路,沒耐煩地道:
  「尼路,你的壞習慣就是愛賣關子。」
  
  此話一出,班塔耶立刻叫了起來:
  「尼路!你還有沒說的嗎?!快點說吧!別把我們給急死了。」
  
  尼路聞言,啞然失笑,都還沒回答哩!耐達依便拉長聲音道:
  「不…。尼路什麼都說了,就是沒說他已經安排好了…。」說到最後,耐達依不由怨懟地瞪了尼路一眼。
  
  安排好了?!那做什麼把他們都叫來開會?!眾人想到這裡,都齊齊瞪著尼路,等他的交代。
  
  見耐達依說破了,尼路沒好氣地道:
  「什麼都讓你知道了。不如你來說吧?!」
  
  此話一出,倒換耐達依頭大了,一時間被塞得啞口無言。班塔耶一看,自然不放過這個的機會,緊接著便消遣了起來:
  「別刁難耐達依了,憑他能猜出你的鬼心思就很了不起了。」
  
  被班塔耶掀了底牌,耐達依不以為忤,反倒理所當然地回答道:
  「那是當然了,尼路那些枝枝節節的安排,天底下大概只有王子猜得出來。」言下之意就是,他耐達依只輸了薩摩一個,也不算丟臉。
  
  班塔耶立刻打蛇隨棍上,接著耐達依的話尾,以揶揄的語氣道:
  「既然大家都知道耐達依說不出個什麼東西,還是由尼路來說吧!」
  
  此話一出,換來耐達依一個氣結的白眼,和眾人掩不住的輕笑。尼路也不想耽擱,連忙心中的安排說了出來:
  「首先,由寒和滅負責,先去將學院內的龍人,依年級組別列表,交給皮喇。皮喇負責排定班次,輪流保護王子妃。耐達依負責勘查學院安全的死角和危險人物,選擇幾個重點區域,讓眾人多留意,避免王子妃受傷,或受到無謂的騷擾。班塔耶負責根據皮喇計算出來的每一梯次可用人數,設計保護網,包括暗樁和明樁。另外,皮喇還要負責將保護重點一一列出,這部分,漢斯必須幫忙。一切完成之後,安排的梯次和原則便可以第一時間傳遞給所有族人得知。所有計畫的書面資料全數由皮喇保管,傳遞一律以口述。過程中有任何問題,隨時向我回報。至於不知道行蹤的龍人,寒和滅必須負起通知的職責。只要動作夠快,保護任務就可以在明天完成。」
  
  尼路一口氣將所有安排說出,有條有理,本來毫無頭緒的任務,一時間變得相當清楚易行了。
  
  「咦?!尼路,你偏心。」耐達依突然叫了起來。
  
  此話一出,眾人懵然不解,幸好耐達依接著便說出原因:
  「為什麼只有明斯克沒有任務?」耐達依哀怨地說著。
  
  眾人聽了猛然一愣,細細回想,果然是獨獨漏了明斯克!但在眾人都在心中忙著快速計算自己的工作內容時,大概也只有耐達依還有心思注意到這點。
  
  尼路對耐達依老是在奇怪的地方投注注意力有些無力,沒好氣地道:
  「沒排上明斯克當然是因為他還有任務。」
  
  這麼一說,眾人倒是跟著好奇起來了。
  
  尼路也不賣關子,很老實地將薩摩所交代的另一件事說了出來:
  「王子還交代了另一件事。霍塔桑酒吧有兩個人族少年,王子有意收他們為徒,要我們將他們送到族裡接受訓練和檢驗,看看是不是可造之材。我打算讓明斯克帶他們回族裡。」當然,這個任務還包括回到龍人族,將這些日子以來的重大事情匯報龍皇圖甦,並轉告龍族異動,魔族蠢動,需小心整備警戒,以及龐龐被薩摩除籍始末。這些若沒有相當的精明無法勝任。而且,要面對龍皇,明斯克的少言可以很自然地省略一些“細節”不談。
  
  當然這些細節大可以由薩摩利用感應,告訴圖甦。但對龐龐的處置,薩摩總覺得對圖甦有所虧欠,因此才會請六衛代為轉告。
  
  聽到薩摩要收徒,眾人都既驚訝又失望地啊了一聲。
  
  「王子要收徒弟,收我們不是很好嗎?做什麼收人類呢?」班塔耶皺著眉埋怨。
  
  此話一出,眾人深有感觸,寒和滅更是當場忍不住連連點頭。讓王子收為徒弟是何等光榮之事!更何況薩摩如今的實力,撇開魔法不談,早已與圖甦不相上下,若能直接受其指導,定是獲益匪淺。
  
  「徒弟和護佐是不能並存的身分。」見眾人眼中都有些期待,少言的明斯克終於忍不住開口點出這個殘酷的事實。
  
  為了鞏固龍皇領導地位,龍皇的徒弟一律不出任族中重要職務。畢竟,身為龍皇之徒,很容易造成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情形,為了避免龍皇之徒勢力坐大,威脅龍皇領導地位,龍皇要嘛不收徒,一收徒便註定此人往後只能擔任培訓龍人的工作,不能直接介入行政運作。儘管如此,在龍人族還是多的是想成為龍皇之徒的人。
  
  此話一出,眾人有同時失望地長嘆一口氣。雖然他們都知道這項規定,但還是不免垂涎。
  
  「王子為什麼要收兩個人類當徒弟啊?」耐達依好奇地問。
  
  尼路無奈地聳聳肩:
  「不知道。我們幾時猜得出王子在想什麼了?」
  
  「你都沒勸王子不要貿然決定嗎?」班塔耶悶悶地埋怨尼路。
  
  尼路也很乾脆,直接便回答道:
  「沒有。」
  
  班塔耶一聽,頓時氣結,就連其他人也露出一臉不敢置信的表情。
  
  「你一點都不在乎王子收了兩個“人類”當徒弟?!他們以後要負責族裡的教育工作,族人不會接受的!」班塔耶怪叫道。
  
  班塔耶這話說到了眾人心坎,聽得眾人連連點頭。
  
  見眾人砲口一致,都對著自己,尼路不禁心中有氣:
  「你以為王子會聽嗎?!更何況,王子還‧沒‧有正式收那兩個人為徒!」
  
  此話一出,眾人啞口無言,倒是耐達依愣了一會,突然呵呵笑了起來。笑得眾人莫名其妙。
  
  「耐達依…你…?」班塔耶皺著眉,有點搞不清楚耐達依在高興什麼。
  
  耐達依露出一抹了然的微笑,指著尼路道:
  「你們都說錯了!我說,尼路才是最在乎王子收徒弟的人!」
  
  眾人一聽,不由一愣,好半晌班塔耶才疑惑地問:
  「怎麼說?」
  
  「如果尼路不在乎,為什麼要派明斯克這塊大冰塊帶他們回去龍人族,豈不是要嚇死那兩個人類嗎?」耐達依雙手合抱,信心滿滿地推測。
  
  聞言,眾人不約而同將目光掃向尼路,卻在看見尼路臉上浮起一抹淡淡紅暈時,驚得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。
  
  見眾人都將目光定在他身上,尼路不自在地輕咳一聲,尷尬地道:
  「我只是小小的下他們一個馬威…。」
  
  「明斯克的個性,肯定將兩人帶到了族裡,便丟著不管了。什麼都沒交代,那兩個人類在族裡肯定不會太好過哩!」耐達依滿臉得意的笑容,似乎已經在幻想著那兩人悲慘的未來。
  
  其實這不難想像,龍人們只要一想到王子要收徒,收的竟是兩個“人類”,一定會像他們一樣不平,如此一來,這兩個人到了龍人族,恐怕不會有太好的日子。等待合格,讓薩摩認可的日子不用說,也肯定很漫長。
  
  聽耐達依這麼一講,眾人的目光隨之轉向明斯克。被當成一種懲罰的明斯克,見狀,不悅地皺起眉頭,但終究還是沒說話。
  
  眾人本有不平,在耐達依這一番話之後也都獲得了安撫。畢竟,有明斯克一路凍著那兩個人類,到了族裡,族人又會幫他們洩憤。這麼一想,那兩個人類的處境,實在值得同情呐!
  
  
  薩摩跟著小斑一路向西,來到了蘭普頓市的西門外。穿出主要道路,一片連綿墓塚立刻呈現在眼前。
  
  到此,薩摩若有所悟,腳步不覺放慢。低低的啜泣聲從遠處傳來,薩摩跟著聲音而去,不久便看到了一名少年坐在兩座新墳前哭泣。
  
  少年一身粗布短衣,身材瘦弱,薩摩一眼便認出了他。那是老姜的兒子,虎兒。
  
  聽著少年壓抑的啜泣,薩摩心中湧起濃重的愧疚。他虧欠這個少年,若非他,老姜和二狗子都不會死。因為姜家武器的關係,虎兒似乎都沒有同年齡的朋友,唯一與他親近的,除了父親,就是二狗子了。現在因為他的緣故,讓虎兒失去了唯一的兩個親友,薩摩從來沒有什麼時候比現在更覺得自己罪孽深重…。
  
  琉璃沒來是對的,這種內疚,這種慚愧,讓他承擔也就夠了…。
  
  「你可以怪我…,老姜和二狗子是被我連累的…。」走到虎兒身後,薩摩苦澀地道。他期望虎兒可以怪他,哪怕是怒罵他也好,都會讓他的心裡好過一些。
  
  薩摩此舉引來隨後跟上的龐希爾斯的疑惑。魔王…,是從來沒有錯的…,愧疚、懊悔都不屬於魔王。為什麼現在的魔王跟他印象中的有那麼多的不同?眼前的…,真的是魔王摩拉嗎?
  
  儘管疑惑,龐希爾斯卻不敢問。因為,質問魔王,從來就是件危險的事。於是,他只得悄悄將這個疑惑,連同之前所有迷惑通通收藏在心裡。
  
  虎兒聽見薩摩的聲音,終於轉過頭來,一張哭得悽慘的小臉,和一雙無神的眼立刻呈現在薩摩眼前。那張臉,那絕望的神情,彷彿在控訴薩摩的罪過,讓薩摩心裡一陣刺痛…。
  
  虎兒看著薩摩好一會,最後才嘆了一口氣,轉回頭,再度面對兩座新墳:
  
  虎兒的眼中沒有怨也沒有恨,只有滿眼的迷茫。無依無靠的他,不知道往後如何活下去…。那股迷惘重擊了薩摩,那是比苛責怒罵更深切的指責啊!
  
  「二狗子……。」薩摩艱難地吐出了幾個字,便再也說不出話來。他到底想說什麼呢?說他很感謝二狗子?說他對二狗子感到很抱歉?眼下都不是說這些話的時候啊!
  
  薩摩沒講下去,倒是虎兒接了腔:
  「狗…狗子…大…大哥說…,絕…絕對不…不能讓…讓壞…壞人…找…找到大…大人。」虎兒結結巴巴地說著。
  
  聞言,薩摩一時不知如何回應,只能愣愣地呆站著。二狗子至死都在擔心他這個才當沒多久的老弟嗎…?
  
  虎兒似乎也不期待薩摩的回答,像是回憶似的,自顧自地繼續說下去:
  「我…到…到的…時候…,爹…爹…已經…死…死了…。狗…狗子大…哥說…說了這…這…句話…,之…之後,也…也死…了…。大…大家…都…都…死了…,虎兒…虎兒…好…好難…難過……。」虎兒說到這裡,終於忍不住放聲大哭。
  
  見狀,薩摩也想起二狗子的熱情和敦厚樸實的性格,心中不由酸楚。眨去眼中的濕意,薩摩在虎兒的身旁坐下,靜靜地陪著號哭中的虎兒。
  
  薩摩沒有掉淚,但一旁的龐希爾斯卻感覺到薩摩全身散著淡淡的哀傷。他不懂,一兩個人類的死亡,值得傷心嗎?人類的生命這般短暫,短得不值得花時間悼念,魔王應該也懂這一點的,為什麼還要為那兩個人類感到悲傷呢?
  
  虎兒的哭聲伴著四周的墳塚,益顯悽涼。薩摩靜靜地陪著虎兒。虎的哭聲從一開始的嚎啕大哭,到最後只剩低聲嗚咽啜泣。這段時間,薩摩一直看著兩座孤零零的新墳。墳邊是虎兒方才植下的兩株樹苗,稀疏的枝葉,殘弱的身軀,護不住兩座新墳,解不了死者的孤寂…。
  
  突然,薩摩站了起來,雙手一圈一張,一片光華頓時籠罩著兩座新墳,接著,新墳四周開始冒出嫩綠青草,滿地綠意,柔柔包覆著孤伶悽涼的墳塚。隨後,兩株樹苗枝幹開始抽長,開枝散葉,頃刻便成了兩棵巨木,亭亭華蓋,為兩座新墳遮蔽陽光雨水,落下一方安寧…。
  
  死者需要什麼?他不知道。只能希望,有這些綠意相伴,他們可以不孤寂。
  
  眼前的變化讓虎兒看得呆了,一時間倒忘了哭,只能怔怔地看著這滿眼的綠。看了好一會,虎兒轉過頭,投給薩摩一個感激的眼神。
  
  感激?!他沒有資格獲得虎兒的感激!薩摩在心裡自嘲。
  
  轉頭凝望兩株大樹,薩摩低聲說出從方才看到虎兒的迷惘開始,便一直存在他心裡的想法:
  「虎兒…,以後你跟著我可好?」他無法還給虎兒一個父親和一個朋友,但他可以讓他不至於落得孤零一人。
  
  虎兒一聽,立刻傻了。
  
  知道虎兒還在猶豫,薩摩接著解釋道:
  「你要不要考慮到一個新的地方,新的生活,新的朋友,沒有歧視,你想做什麼,想學什麼都可以的地方。」虎兒因為他失去了親人,那就讓他當他的親人吧…。
  
  虎兒迷惘的眼看了一會眼前的兩座墳,接著又轉頭遙望繁華的蘭普頓市。然後,虎兒眼中的迷惘逐漸褪去,最後僅剩一抹堅定:
  「好…好…。」雖然結巴,虎兒還是肯定地表達了他的想法。
  
  
 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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