黑夜的帳幕慢慢掩上了葉都,薩摩端坐在三王子宅邸最高的閣樓屋頂,沉靜地看著同樣寧靜的四王子宅邸。
  
  薩摩已經在這裡坐了大半天了。什麼都沒想,腦中維持著舒適的空白,四周傳來的是濃重的血腥味,薩摩卻沒有了以往的嫌惡。坐在這個充滿死亡的宅邸中,薩摩心中突然湧上極端寂靜的閒適。這種寂靜的感覺,參雜著寂寞,也參雜著心中微微的酸澀,構成類似嗎啡一般的興奮劑,薩摩發現,他並不討厭這種感覺,相反的…,還有一點享受…。所以,他沒有立刻離開這裡,反而用結界保護住這片宅邸,不願讓人破壞這片特別的美好…。
  
  他不是不願離開,只是,還有一筆帳沒算。這是薩摩給自己的合理理由。
  
  蔭‧普勒,琉璃的毀家大仇…。琉璃不想報仇是因為不願意看到里爾公國的人民受苦,但聽說,蔭‧普勒重病在床,那麼,他就是讓蔭‧普勒早幾日上路,也不算過分吧!
  
  不同於幼時被負面能量控制時的全然失控,薩摩這回依舊保持著自己的意識。他並沒有被控制,所以他可以與龐龐如閒話家常般耗了近半時辰。他也很冷靜,所以他讓每個死者都沒有機會求救,所有人都死得無人知覺。甚至,他決定要找印‧普勒算帳,也並沒有立刻動身。因為,他很清楚,白日的王城,足以妨礙他的行動。
  
  他不怕被困,但是,若是能夠不知不覺,隨心所欲,他又何必自找麻煩?所以,他一直留在三王子宅邸,等待著適合的時間。
  
  現在,時間到了。
  
  薩摩站了起來,夜風吹起及膝的金色髮絲,殘月的光芒映在俊美的容顏上,沒有人能否認薩摩有著最能掠奪人心的氣質與容貌。閉上雙眼,緩緩睜開後,噬血兇光瞬即閃過,這一刻,恍如天神般的人,成了張牙舞爪的邪惡魔鬼,在一陣風中,消失了蹤影…。
  
  
  王宮後殿是國王寢居之處,自從蔭‧普勒病重以來,出入的人除了治療師之外,就是急著詢問國政的大臣們。但到了晚上,後殿卻比任何地方要來得安靜。因為病中的國王必須休息,何況王城重兵常駐,又會有什麼危險?
  
  除了輪班士兵之外,後殿不會再有其他人了…。但今夜顯然不同…。一個黑色人影在後殿迂迴穿行,彷彿對此地極為熟悉似的,很快便穿入了後殿中散著昏黃光芒之處。
  
  薩摩到的時候,看到的便是這一幕。
  
  沒想到竟然有人比他還要早來?!看來蔭‧普勒造的孽、結的仇似乎還不少哩!
  
  薩摩勾起一抹沒有溫度的笑容,身軀一騰,黑雲般飄過,跟了進去。他得看看是什麼人搶在他前頭。
  
  才剛進寢殿,十二個倒地的侍衛都是喉嚨一刀。那人有這麼高的身手,無聲無息殺了十二的侍衛?薩摩疑惑剛起,便發覺寢殿空氣裡的奇特氣味,然後他懂了。看來此人預先布置,以迷煙迷昏了侍衛啊…!
  
  這種迷煙對薩摩一點影響也沒有,但為了謹慎起見,薩摩還是閉了氣才掠了進去。
  
  
  自從蔭‧普勒病了之後,一直都是睡睡醒醒的,並不安穩,但今天,蔭‧普勒卻睡得異常熟,直到一股嗆鼻的味道嗆醒了他。
  
  「…來人……。」蔭‧普勒直覺就想喚人伺候。
  
  「不知父王需要什麼?」諂媚的聲音從床邊傳來。
  
  父王?!蔭‧普勒迷迷糊糊,撐開眼睛看去。
  
  只見他的第三個兒子就站在床邊,笑容可掬地看著他。
  
  「多羅?你…?」蔭‧普勒茫然道。現在是什麼時辰了?
  
  「兒臣知父王身體微恙,但有兒臣急需借一樣東西,還請父王原諒。」
  
  「什麼東西?」蔭‧普勒沒多想,直覺反問。
  
  蔭‧多羅瞇眼一笑:
  「父王的命。」說完,便從懷中抽出一柄尖刀。
  
  見狀,蔭‧普勒大驚失色,喉嚨一張就想大叫救命,只是,微弱的聲音來不及出口,尖刀便畫起一道弧線,劃過蔭‧普勒的喉嚨。鮮血飛濺,蔭‧普勒的求救頓時成了模糊不輕的咕嚕聲。
  
  蔭‧普勒掙扎著捂住被切斷的喉管,企圖止住噴湧而出的鮮血,雙眼既驚又怒地瞪視著蔭‧多羅。
  
  蔭‧多羅要殺他的原因是什麼?估計不過是那張王位吧!但是,蔭‧多羅怎麼能肯定,他死後,就一定能輪到行三的蔭‧多羅即位。儘管百思不得其解,蔭‧普勒卻仍沒放棄求生的機會,他用力拍打床面,試圖將侍衛引進來。
  
  拍打的聲音在暗夜裡顯得相當清晰,就連在一旁書架忙著翻找東西的蔭‧多羅也聽見了。只見他回過頭,露出嘲諷的笑容:
  「父王,別白費力氣了,那些侍衛聽不到的。」除非等到下一班侍衛前來,否則沒有人會聽見蔭‧普勒刻意製造出來的聲音。侍衛才剛交班不久,離下一班侍衛前來,還有好一段時間哩!這段時間,足夠讓他完成他所想要做的每一件事。
  
  聞言,蔭‧普勒才知道,他的第三個兒子已經將一切安排好了…。他還沒死哩!他的兒子已經趕不及要繼承王位了!!這怎不讓蔭‧普勒心寒?更令蔭‧普勒不能接受的是,他快要死了…。他還不老!他還有凌雲壯志!他還有好多事情還沒完成!他還不能失去這個地位!他還沒建立不世功勳!他還沒有證明他是里爾公國真正的王者!不是那個預言中的災禍!!
  
  懊惱、不甘凌駕了身體的痛苦,蔭‧普勒腦中此刻回蕩的都是他未竟的功業…。
  
  就在這時,「喀啦」一聲輕響,蔭‧普勒心頭一跳。那聲音他並不陌生!那是他藏遺詔的暗格開啟的聲音!!
  
  不用蔭‧普勒費力轉頭去看,一片巴掌大,刻著里爾公國王家花紋的木片,已經被蔭‧多羅拿到了他的眼前。
  
  蔭‧多羅得意中帶著猙獰,恨聲道:
  「父王…你不該立大哥當儲君的。如果你不這麼做,你還可以壽終正寢。但是,你卻這麼做了,才會逼得我必須下這最後一著殺手鐧。大哥那種笨腦袋怎麼有辦法治國呢?既然父王腦袋不清楚了,兒臣便代勞了。」
  
  蔭‧多羅的話蔭‧普勒都沒有聽進去,他逕自瞪著那塊木片,不停在心中反問…。為什麼?為什麼…多羅會知道他立了遺囑這件事,而且還知道遺囑藏在哪裡?他立遺囑不過是幾天前的事情…,當時在他身邊的只有囊‧卡和沙‧坦多…。
  
  忽然間,一絲了悟閃過蔭‧普勒的腦海。是沙‧坦多…,是他將這件是告訴了多羅。他早該料到了,沙‧坦多當年可以背叛他的父王,現在當然可以背叛他啊!!
  
  沙‧坦多心冷了,感覺身體也跟著冷了起來,他無法克制地顫抖起來,不覺蜷曲了身體。
  
  蔭‧多羅看見了,但他卻露出了一個得意的笑容:
  「父王,您要死了嗎?不過,你不用擔心,我會把遺詔改一下,然後埋在大哥的後院裡。明天,當父王您的屍體被發現時,不在府邸的大哥就會變成最大的嫌疑犯。呵呵…!兒臣都安排好了。大哥會因為意圖篡位被處死刑,而我,將會成為里爾公國的下一任國王。」
  
  耳聽著蔭‧多羅炫燿他如何陰謀設計,蔭‧普勒怒火攻心,鮮血噴湧更疾。
  
  他就是因為蔭‧多羅的心計太深才會決定立篤實的大兒子為儲君啊!但,此刻,連他都命在旦夕,又有什麼辦法能阻止蔭‧多羅的計謀?!他好恨!恨他為什麼沒有早點察覺蔭‧多羅的狼子野心!恨他為什麼對沒節操的沙‧坦多這般信任!!恨上天為何讓他生這一場大病!恨他為什麼讓馬默的假情假意給矇了眼!!
  
  好恨…好恨…恨到神志逐漸模糊…恨到感覺不到身體的疼痛…。
  
  蔭‧普勒臉上的驚怒懊惱蔭‧多羅看在眼裡,突然又緩下語氣:
  「您安心的去吧!父王。兒臣一定會把里爾公國治理得很好的。」說完,不顧蔭‧普勒乍紅乍青的臉色,哈哈一笑,拂袖便走。
  
  他得趕快去佈置一切,當然,他不會傻得自己去做這些佈置,他的府邸裡多的是人手,讓他們去做,而他,只需滅口便成了。想到這裡,蔭‧多羅彷彿看到自己穿著王袍坐上王位,受百官朝拜的風光景象…。
  
  
  薩摩沒想到會看到這麼一場精采的人倫大悲劇。難怪他殺遍三王子府邸,就沒看到蔭‧多羅的影子,看來都忙著佈置這場大戲了,也是他來得及時,竟然能看到這場好戲。
  
  薩摩本來就是為了殺蔭‧普勒而來,當然不會出手相救。更何況,讓他死在自己兒子手裡,豈不是更折磨嗎?何必阻止?
  
  所以,薩摩等到了蔭‧多羅離開寢殿才現身。
  
  這時的蔭‧普勒已經處於彌留狀態,根本無法查覺有人接近了…。
  
  「你殺父殺兄才得到這個王位,你兒子學得也不差,死在你兒子手上,也算死得其所了。」迷糊中,蔭‧普勒聽到這樣近乎嘲諷的聲音。
  
  奮力睜開眼睛,蔭‧普勒的眼前浮現一個模糊的人影,修長、挺拔,有著如神址一般的絕俗容貌…。
  
  是大神嗎?他早已背棄了大神…,大神還願意憐憫他嗎?為了得到所有人的肯定,他聽從了惡魔的話,大神還願意收留他這個罪惡的靈魂嗎?
  
  薩摩看著已在死亡邊緣的蔭‧普勒。半白的頭髮,被疾病折磨得憔悴的容貌,哪裡有一國之君的威勢?眼前的,只不過是一個可憐的老頭罷了…!
  
  看見蔭‧普勒渙散的雙眼散出渴盼的光芒,薩摩揚起一抹冷笑:
  「希望我幫你解脫嗎?」輕笑一聲:「不,我不會。我今天本來就是為了報那坦家的仇來的…。」
  
  蔭‧普勒聽不清楚薩摩說些什麼,只隱約捕捉到那個戳中他心中痛處的姓氏,那坦!!
  
  曾經是公國所有信仰的寄託,蔭‧普勒從小便對那個風采高卓的人崇敬萬分,直到那個人把他的未來判成了死刑…!!
  
  錯了嗎?蔭‧普勒從不給自己時間去想這件事,僅是用盡所有力量,想要證明那個人的誤判。如果那個人如傳說中的,將會回到大神的懷抱,他要讓那個人知道,他是里爾公國有史以來少有的明君!就算他曾經聽過惡魔的話,但那也是為了要將里爾公國推向世界的巔峰。
  
  他是那麼努力地證明他自己…。爲了有機會證明,他剷除了一切障礙…。如今…卻換得這般悽涼情景…。
  
  往昔的情景一幕幕閃過他的腦海。父親的疼寵,那個人的慷慨無畏,眾人的恐懼…,當了十數年的王者,回首除了父親與那個人,竟是片片空白…。
  
  不自覺的,兩行熱淚畫過蔭‧普勒蒼老的臉孔。是後悔?是不甘?是遺憾?蔭‧普勒就在這這串串的熱淚中,嚥下了他人生的最後一口氣…。空有抱負,渴望得到承認的蔭‧普勒,年僅四十有三,便與世長辭…。
  
  若沒有當初那個預言…,蔭‧普勒會走上這條寂寞的道路嗎?沒有人有肯定的答案…。
  
  淡淡的嘆息飄過死寂的寢殿,薩摩的身影也隨之飄散…。
  
  
  蔭‧多羅神不知鬼不覺地離開了王城,回到沙‧坦多的住處。明日,沙‧坦多將會證明他一整晚都在此地商議國事,直到半夜才回府邸…。
  
  現在,蔭‧多羅正在返回府邸的路上,懷中揣著的遺詔已經交由手下安排栽贓,遺詔上面欽點由大王子繼位的文字已經改為由三王子繼位。明日,這遺詔一被發現,便是大王子擔心王位被奪,所以才會殺父奪詔。而他這個被欽點繼位的王子,便可順理成章的以被害人的姿態,繼承王位!
  
  想到此,蔭‧多羅忍不住酣暢地大笑起來。
  
  「王子!」外頭駕車的馬夫在車外喊。
  
  不滿思緒被打斷,蔭‧多羅不悅地道:
  「什麼事?」
  
  「王子,府門沒有上燈…。」馬夫困惑地道,馬車速度也跟著慢了下來。
  
  像這種貴族的宅邸,夜晚必定是燈火高燃。但此刻,別說門口沒有上燈,就連宅邸裡面也是黑壓壓的一片,實在太古怪了。
  
  蔭‧多羅眼中銳芒一閃:
  「肯定又是偷了懶!哼!」
  
  馬車更靠近宅邸了。
  
  「王子,門外沒有侍衛…。」馬夫的聲音再度傳來,聲音裡盡是不安。
  
  這下,就連蔭‧多羅都察覺不對勁了,連忙喝道:
  「停車!。」
  
  馬車應聲而停,此刻離大門僅餘十餘尺。
  
  蔭‧多羅下了馬車,一眼看去,看到的果然就是靜得令人毛骨悚然的大宅邸。不祥的預感讓蔭‧多羅忍不住打了一個寒顫,但他很快便拋掉這些無謂的煩惱。一定是他多慮了!在里爾公國,有誰敢動王子宅邸?
  
  但…眼前這又是怎麼回事?
  
  蔭‧多羅不解地看著漆黑寂靜,完全沒有一絲人味的大宅。
  「去叫門!看他們都在做什麼?!」蔭‧多羅命令道。
  
  跟隨蔭‧多羅的八名侍從的其中之一立刻快步上前,揚聲喊著:
  「裡面的!還不出來掌燈?!王子回府啦!!」
  
  侍從的聲音在晚上顯得特別響亮,只是等了好半晌,別說回應了,裡面簡直是半點動靜都沒有。
  
  蔭‧多羅的臉沉了下來,侍從見狀,不用蔭‧多羅吩咐,便主動上前,用力擂起門。
  
  沒想到,這門才一擂便咿呀一聲開了。侍從一楞,回頭傻傻地看著自己的主子。
  
  「進去看看。」蔭‧多羅想也沒想便道。
  
  侍從應了聲是,趕忙燃亮了門旁兩側的油燈。霎時,門前大放光明。就著火光往門內看去,雖看不真切,但彷彿有幾個人影似的。
  
  「有人在為什麼不應門?!」侍從對著人影喝道。
  
  沒有人回應。
  
  侍從眉一聳,踏步往門內而去。這一入內,侍從便察覺不對了,因為,儘管看不見,宅內瀰漫的濃重血腥味卻足以說明所有不尋常。
  
  「王…王子…。」侍從停下腳步,有些心怯地喊。
  
  自從侍從進了門,蔭‧多羅就一直提著一顆心關注著,因此,一聽到侍從略為顫抖的聲音,蔭‧多羅立刻便快步趕了進去。
  
  一進門,不用問,蔭‧多羅就知道不對了。
  「把燈都燃上!」
  
  隨後跟進的侍從們聞言立刻摸黑尋找擺放燈柱的地方。不片刻,眾人所在的前院已經大放光明,但入目的景象,卻讓眾人渾身冰冷,如墜深淵…。
  
  他們看到的黑影不是錯覺,那是一個個站立的侍衛,只是,燈火下,侍衛的表情呆滯,膚色透著死白,一點一點的屍斑在燈光下更加令人做噁。而那些撲鼻的血腥味,則是來自於滿地的鮮血,每個侍衛腳下都是一灘已經完全乾涸的血跡。儘管血跡都已經乾成暗沉的黑色,血腥味卻仍濃得散不去。
  
  不用怎麼看,眾人便可以猜出,整座宅邸的人都遭到同樣的命運…。
  
  震驚之後,恐懼接著湧上。究竟是誰這麼慘忍,將這些人殺得一個不剩?又是誰這般厲害,竟能讓侍衛連反應的機會也沒有?
  
  想到這裡,眾人突然警戒地往四周看去。那殺手…還留在宅邸裡嗎?!
  
  蔭‧多羅想必也同樣想到這一層,因為他立刻青白著臉抽出腰間的配劍。
  
  劍隻出鞘的聲音驚醒了眾侍衛,眾人連忙跟著擎起自己的武器,快速圍到蔭‧多羅的身邊,團團護住。他們沒忘記他們的職責就是保護王子。
  
  深夜中,除了他們這方的光亮之外,其他地方依舊是漆黑一片,一點聲息也沒有。
  
  
 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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